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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 人類的眼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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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 人類的眼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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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亞當回來了,也找不到他…………會不會去那裏等他?

木歌記得同他約定過,雖然那時候他只是為了讓亞當放心離開。這五年的堅持讓他從絕望中熬了過來,他始終相信著小離的話:亞當還活著,他會回來的。

即便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站起來,但是見一見五年後的亞當,成了他目前的唯一願望。木歌用了三天時間來確定五年前亞當帶他出逃的路線。當時是在晚上,又下著小雨,導致他找到海邊的具體位置十分困難。木歌在白天的時候推著輪椅出門,打車到海邊,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沿著海岸線來回。遇到有礁石擋路的時候,會多繞行幾個小時,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。不到兩天,他的雙手就磨出了水泡,膚色也由瓷白轉成了古銅色。

海灘上見得最多的是貝類的屍體,也有一些塑料和玻璃石子的垃圾。為了不讓輪椅陷進沙裏,木歌只能遠遠地看著海浪拍上沙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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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他已經搖著輪椅走了十公裏,皮膚在夕陽的照射下隱隱發疼,手套下的水泡已經變成了老繭。李晟原本勸他等新買的電動輪椅到貨再出來,可他等不及。如果亞當在那裏等他,他們剛好錯過了怎麽辦呢?

這是他來海邊找亞當的第一百天。

木歌望著落下的太陽發呆,這條路他已經走了無數次,每天反覆地走,連海岸線的形狀都能記得了。他不確定當時是不是在這裏落海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來回。一顆砂礫忽然落進了眼睛,木歌低下頭,用手背揉著幹澀的眼。曾經他的手幹凈白皙,修長而漂亮,如今卻變得黝黑和粗糙。這種變化讓他有些害怕,亞當見了他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撲進他的懷裏?

如果按照人類的標準來看,他的容貌不如從前,還落下了一個殘破的身體。木歌心裏蒼涼,看著自己手背上一道道細紋蝕刻出的粗糙皮膚,任緋紅的陽光在沙灘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。

他很想亞當,非常想他。如果說在牢裏的時候他還能憧憬著出來見到他,現在日子一天天過去,他幾乎又陷入了一種每天重覆著無意義的、餘生變成垃圾時間的死循環裏。

——這個時候他還要堅持下去嗎?找到亞當的幾率有多小他是知道的,可他不甘心啊。

木歌看著輪椅旁的一只海螺殼。一只寄居蟹偷偷從裏邊探出頭,拖著大而笨重的螺殼一搖一晃地爬向了海的方向。

他忽然想明白了。

寄居蟹尚且有個家,他連個家都沒有。這個世界沒有人需要他。即便他走了,也不會有什麽人傷心和難過。

木歌拿出手機,在信息欄裏輸出了一串數字,按下了發送。

發送的內容是他的卡號和密碼,收信人是李晟。一個月前如果不是李晟租了船去島上接他,他可能還被困在那裏。木淩每月的支出由虹橋承擔著,不會缺什麽,可李晟是個窮光蛋,他應該幫他。

木歌腦中在和這個世界做著道別,在自己的個人社交賬號上留下一串字符:希望來生能遇見你。

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關掉了手機,將手機朝大海的方向扔了出去。機器沒有落進海裏,在離潮水幾米遠的地方躺下了。木歌忽然笑了起來,連手機都不讓他如意…………不過他不在乎了。

木歌用了三個小時繞路爬上海邊的一處巖壁,這裏離他扔手機的地方已經很遠很遠。這裏人跡罕至,一路上不時見著散落的鳥羽和骨骸。白色的羽毛在暗色裏突兀地宣告著它們的存在,時不時地在風中打著旋。

木歌自從認識了亞當,就對飛鳥有一種特別愛憐的情緒,這時候忽然忍不住眼眶一熱。他搖著輪椅繞過散落的碎石,走到懸崖邊上,眺望著離自己腳下三十米高的海平面。伸手可及的大海拍擊著岸邊巨石,發出讓人平靜、舒緩的回響聲。

這裏下去,他就能有和五年前一樣的結局。只是這次不會有人知道,他會沈入海底,和這個世界永別。木歌呼出長長一口氣,望著暗淡下來的天空。黑夜依舊那麽美,只有在群星的襯托下,才會顯示出她最美的模樣。——或許多年之後亞當也會記得他從前的模樣。

木歌低下酸軟的脖頸,往四周的空曠地看去,忽然將雙手舉起放在了口邊:“亞——當——”長長的呼喚聲用盡了胸腔中所有的空氣,他拼命地吸著氣,用盡全身力氣一遍又一遍地喊了起來。

人聲很快被海浪聲淹沒,木歌無力地抗爭著,喉嚨漸漸變得幹澀嘶啞。伴隨著不明顯的嗚咽,變調的聲音在黑夜裏像極了鬼哭狼嚎,木歌頭一次知道自己可以喊得那麽難聽。一刻鐘不到他的嗓子已經啞了,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裏掉了下來。

他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是個幸運的人,只有幸運的人才會長得既高又帥,才會被選做萬裏挑一的戀人。他告訴自己有天賦加成,不斷地麻痹著自己的認知。

到現在終於不能再騙自己了。木歌平視著前方,喃喃地自言自語:“不喊你了,我要走了。”

輪椅在他的推動下緩緩接近了峭壁,木歌沒有害怕,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力道和速度。下一秒他的人和輪椅就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拋物線,飛快地向咆哮的海面墜落。

木歌閉上眼,安靜地等待著死神的到來。

耳畔原本規律的風聲在一瞬間變得淩亂,巨大的振翅聲撕裂了空氣,卷起一陣陣駭人的暗流。木歌的下墜之勢忽然變緩了,好似落入了一堆泡沫填塞的軟墊裏。只有背上傳來的撞擊感覺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死了。

木歌沒有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,而是聽到了一聲巨大的重物落水聲。奇怪的是他還有意識,還在這種幻覺裏聽到了熟悉的振翅頻率。

當他睜開眼看的時候,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掉進海裏,而是被一雙手臂攬著了。平滑白凈的肌膚在暗夜裏泛著微微的珍珠色光澤,俊美絕倫的臉蛋主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
“我死了嗎,怎麽這麽快就見到你了………”木歌開口發出一個不像是自己的難聽聲音。

“好像也不怎麽疼………早知道我就早些跳了。”木歌此刻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麽,拒絕去想為什麽死了還會有意識,還能發出破碎風箱一樣的聲音。他伸出手,有些猶豫和顫抖地碰上亞當的面頰,發現眼前的美人竟然是有溫度的。

“…………”木歌望著他一陣沈默,忽然將臉埋進了亞當的胸口。

“這兒很危險。”亞當低頭看著躲他的木歌,將胳膊收緊了些。

木歌聽著他熟悉的聲音,發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,又不爭氣地開始落淚。溫熱的淚濡濕了亞當的前襟,在他的體溫烘烤下變得更暖了。

亞當低下頭,溫柔而細碎的吻落在木歌臉上,嘗試著要將木歌的臉從懷裏帶出來。“木歌不願意看我?”

木歌好不容易穩住情緒,忽然間又抽噎起來, 用力搖了搖頭。

亞當振翅往上飛,把他帶到了崖邊的巨石上放下,動作輕得仿佛木歌沒有重量。

木歌有一絲驚訝:亞當比以前更快了。

很快地他抓住亞當的雙手,拉到眼前細細檢查起來。經過五年的時間,亞當的手竟然和他們分別的時候一樣,幾乎沒有變化。而那截本應該斷掉的手掌此刻完完整整地在亞當的手臂上,好像根本就沒有斷過。木歌看著看著就笑了, 將他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看。“長好了…………我就知道,你能長好的。”

他的亞當活生生的、完整的回來了。

亞當在木歌看他的時候也在看木歌,發現他幾乎坐立不住要靠著他的時候就變了臉色。木歌忽然被他抱進懷裏握住了膝蓋,臉上一楞之後開始推他的手:“別看了,沒什麽好看的。”

“木歌的腿怎麽了……怎麽變得這麽瘦……”

木歌的手無法將亞當的手拉開,深知兩人的力量實在差得遠。他身下已經沒有知覺五年多,此刻也完全感受不到亞當的抓握,肌肉早就喪失了功能。他不想讓亞當去碰觸他的傷口,這會讓他覺得這輩子兩人都無法平等地在一起。

他在亞當懷裏掙紮了一會兒反而失去平衡,手忙腳亂地向一邊翻倒。亞當這時候才看明白了:木歌的腿不能動,是一雙廢了的骨頭。他抱住木歌的腰,不讓他再用手掌撐地,讓他伏在了自己的肩上。

“是五年前弄成這樣的嗎?……”亞當的聲音忽然變得沈郁有力,讓人覺得有種不能違逆的壓迫感。

木歌輕輕應了一聲:“嗯。”

“那些人還在嗎?”亞當伸手撫摸木歌的頭發,手掌停木歌的後頸上。

木歌舒服得半瞇了眼,聽見他的話忽然警覺起來:“你想找他們?”

“當然要找,還要殺了他們。”亞當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,木歌猛地睜大了眼。

聲音的主人此時懸在半空,一雙暗紅色的翅膀揮動著,輕巧落在了地面上。他模樣看起來比亞當小一些,身高大概在175~180cm之間,紅眼黑發,膀也要小上一號。

木歌頭一回看到亞當的同類,指著他身後:“你的、你的……為什麽會?……”

亞當頭也不回,目光落在木歌臉上,滿是憐憫:“他是喬,來這兒之前我教會了他人類的語言。”

亞當沒有反駁喬的話,而是單手掌住木歌的頜骨,突如其來地堵住了木歌的嘴。

木歌被他強勢奪了呼吸,鼻腔裏瞬間彌漫著濃烈的鐵銹味。他口中的溫熱來不及吞下,沿著唇角滑到下巴。——亞當在餵他,可為什麽這個時候?木歌腦中亂哄哄的,忽然一陣短促地疼痛,是亞當咬破了他的舌尖。

綿長的吻持續了十分鐘,木歌不自禁地挽住了亞當的後頸,貪婪地享受血誓帶來的愉悅。

在兩人微喘著分開之後,木歌發現喬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移到了離他五米遠的位置,半跪著膝蓋觀察他和亞當。

“…………”

木歌的臉上掛不住,飛快地飄起一絲紅。

“木歌是我的伴侶,你明白吧?”亞當抱住木歌的腰,對喬說道。

“明白了,的確是這樣的。”喬的目光落在木歌唇角的血漬上,下一秒就見亞當溫柔地替他吻去了。“原本我不確定,木歌身上的氣味並不明顯。”

亞當的金眸多看了一眼喬。

“您別看我了,如果不是味道太淡,我哪兒會找不到他。”喬委屈得要命,他受命先過來找木歌,但是卻被亞當將人救下,臉不知丟到哪裏去了。

這一切都是因為木歌身體裏的血幾乎沒了味道,他幾乎感受不到他是同族。

亞當明白他說的都是真的,沒有過多苛責他。木歌的模樣比以前變了不少,他最初也是驚訝的,到後來看到木歌站不起來,才意識到他身體裏自己的血液已經幾乎耗竭了。

他剛剛餵木歌不過是讓他再次熟悉自己的血,順便打消喬的懷疑。

——他們一族能夠共血的,只有伴侶。

喬忽然從隨身的包裏取出一對墜著金色羽毛的耳掛,送到了木歌跟前:“這是上一任智者留下的,代表全族祝福你們。”

木歌楞楞地看著他,不知道要做什麽。亞當嘴唇彎了起來,接過那對一模一樣的耳掛:“謝謝,我替他戴吧。”

木歌轉過頭,還沒來得及細看他手裏的東西, 亞當就將其中一只耳掛捏了起來。金色的漂亮羽毛間綴著不知名的各色寶石,彎曲的耳掛由一種特制的金屬空管制成,一頭有著尖利的形狀。

亞當帶著笑意的臉湊到木歌跟前,啄了一下木歌的唇:“等會兒有點疼,過一會兒就好了。木歌不要怕,交給我吧。”

木歌點點頭,看得出亞當非常樂意,而喬似乎是認同了他。

亞當將耳掛的一頭別上耳廓,再將尖針飛快刺入耳垂,瞬間鮮血順著彎曲的空管填滿了整個耳掛,整個金屬都變成了血紅色。亞當弄好自己的耳朵,調皮地望向木歌,詢問道:“木歌準備好了嗎?”

木歌見他輕輕松松, 好似沒有什麽,低了頭露出耳朵:“來吧。”

亞當湊近親了他耳垂一下,用溫溫的聲音道:“忍一忍啊。”

木歌閉上眼,正想說別那麽多廢話,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差些叫出聲來。這哪裏是什麽一點疼,簡直跟他骨折了差不多。

一旁的喬忽然開口道:“可以了,取下來吧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在木歌的震驚中,亞當將他耳朵上吸飽了血的耳掛取了下來,再將自己的那只換到了木歌的耳朵上。

木歌親眼見著亞當受傷的耳洞慢慢愈合,最後和那根註滿血的金屬管長在了一起。他無法看到自己耳朵上的情況,可能感覺到耳垂上又熱又癢,血管似乎在不停地跳動。

喬註視著兩人換完耳環,向兩人的方向鞠了一躬:“您方便的時候再叫我吧。”

木歌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張開紅色羽翼離開,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亞當。“他怎麽走了?……”

亞當的視線落在木歌的耳掛上:“木歌戴著很好看。”

沒有行動能力的木歌半靠在他懷裏,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,卻將整個耳飾和脖頸露在了亞當的眼皮底下。

“他暫時離開是要把時間留給我和木歌。”亞當開口溫溫地道。

木歌從剛才起就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事,這時候聽亞當說得朦朦朧朧,忽然想了起來。從前只要亞當一餵他血,他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跟他做。關於這一點亞當和他解釋過,為了維系伴侶之間的關系,血契是必須的,而且幾乎所有的伴侶都是一天一次。

木歌曾經覺得亞當騙他,但從喬剛剛見怪不怪的表情看來,可能亞當跟他說的都是真的。追求死同穴的翼人的親密程度遠遠超過了人類。在本能和血液的控制下,有那樣的想法似乎才是合乎常理的。

木歌忽然覺得自己是個悲劇。雖然亞當認可他為伴侶,可他不會有與亞當匹配的壽命,如果自己先亡故,那麽亞當會不會獨自活下去?…………

亞當的臉色緋紅,低著嗓子喚了一聲木歌,將臉貼到了他的懷裏。

木歌此時是有心無力,手臂穿過亞當的腋下,撫摸他背後的金色翅膀:“我不想你難受, 可是我……現在——”

亞當擡起頭,望著他搖了搖腦袋:“我不做什麽……木歌讓我抱一抱就好。”

木歌伸手揉了揉亞當的臉:“沒有覺得我變醜了嗎?”

木歌的隨意調侃好像刺激到了亞當,亞當忽然註視著他,用極認真的語氣道:“不要再說這樣的話,木歌在我心裏永遠是好看的。血契是不會變的,在我們的歷史裏,從沒有過不愛伴侶模樣的人。”

木歌震驚得說不出話。

“在木歌傷好之前我會天天餵木歌的。”亞當像是在說一件尋常的事,“我們才不會在伴侶受難的時候找其他人,木歌不要用人類的眼光來看我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嘿嘿嘿,寫完了可以睡覺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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